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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宗盛的歌這麼唱:人有時候需要一點點打擊,最常見的就是你的女友離你而去。

我當然可以唱唱歌作一個不著邊際的安慰,不過看到你已經空洞失神不知何所似的樣子,我不忍心插科打諢,我想其他的朋友們也如是想。

人生常常有告別的時候,告別常也是最讓人覺得傷心的時候,說出告別的話和被告別的人,誰比誰更好過?在一旁看著告別場合發生的人,心情也是揪在一起。

所以當無可挽回的齟齬發生之時,當爭吵、傷害再不可彌補之時,當那些難以克服的困難終於爆發之時,告別遂成為最後的儀式。

這一場儀式,如同人類習慣的樣子:有祭品、有流程,而最重要的是儀式後從此做出決定。你身邊有許多關於她的紀念品,如此看來竟十分突兀,之前已習慣到視而不見的這些東西,現在都像是釘在眼睛上的釘子,沈重不可逼視。是獻祭的時候了,你想做得絕決,我們就這麼辦吧:你清出許多書信照片和紙張,看著信封你就可以記起信裡蜜裡調油的字句,如今成了嘲弄;照片裡兩人笑得開心,許多曾去過的地方,一起吃的餐廳;大小不一的紙張是互相留的信息,你曾對她的情意。你抱著這些走到外頭,朋友寄放的大型烤肉爐裡起了火,一張張的燒去,先是著火,再是蜷曲,再來成灰,照片裡的人忽地失了顏色只留黑暗,火舌吞吐,煙氣上騰,聖經裡說:上帝聞了祭牲焚燒的馨香之氣,就悅納所獻的祭。而你看著滾滾的灰煙,表情變幻不定,默然的我們沒有多說像是追悼,這是絕決的獻祭,獻上的是曾經最珍重的記憶。

火滅了,燒餘的灰燼還有閃爍昏黃的火星,你說,這樣好嗎?語氣竟帶著事不關己的冷漠。未待有人應聲,你逕自離去,搬起那些物品,打開門,沈甸甸地走去丟棄,我們不語跟上,你額上有汗,眼中有淚,但沒有遲延,很快的結束這一切。

我們回到了空蕩許多的屋內,重新開始沈默,終於有人說:該吃點東西了。如果是過去的時候,應該要有七嘴八舌的討論是燒肉還是麻辣鍋,但是今天呢?我走去廚房洗起米來,今天就吃粥吧。失戀的人像是病人,而勸慰的過程就像調養生息,病癒之人,需要溫和暖和的飲食,想來失戀的人也如此:本來的灼烈的感情瞬息冷卻,像是酒後從骨中透出的寒顫。一頓溫暖的飯食,是多麼即時的救贖!我把新米稍微掏洗一下,鍋中加入適量的水,先把冰箱裡的雞湯塊溶開,加入洗好的米開始煮,水煮開了以後轉小火讓米粒在湯中滾動,取二支蔥切細碎,再拿二顆皮蛋也剁碎,再拿二顆雞蛋加一些水打散,飯鍋裡先加皮蛋碎,煮一下讓香氣透出來,等湯汁稠密起來,把蛋汁倒入並攪拌一下,再灑入大把蔥花拌入,落點蝦油,數十秒,關火,盛入碗中並灑上一些白胡椒粉。

粥很容易讓人和童年連想在一起,小朋友生病是常事,所以吃稀飯和生病好像就畫上等號,稀飯絕不是激情的食物,一碗熱燙只得你緩下心情和動作才能享用,熱粥像是句點,為這段時間作個總結。粥有它獨斷的意識型態,一碗有料的稀飯是唯一無二的主角,一碗白粥則一定要有幫襯才算完全。華人吃粥不分南北,或稀湯粒米或解裂如糊,米水的交互作用成鄉愁的片段,加進的料也講究,中醫有許多參考,廣東人再大大發揚:蕃薯粥是古早的台灣艱辛滋味,現在是養生健康的表徵;小米粥裡灑白糖配餡餅;罐裝八寶粥是阿兵哥的甜點。早上頭腦要暖機,吃粥。養病的人體力疲軟,吃粥。小朋友剛學吃東西,吃粥。老人家牙口不好,吃粥。原來暖和的漿汁從來都是返樸歸真的呼喚,是需要時間的慢食,食粥不宜喧鬧,只得一口一口,靜靜尋味。

你說,吃不下,不想吃;我說,就當陪我們吃吧。大家雪雪吹著熱燙,有些事真的急不得,你是否想快快忘記某些事?就像想把粥快快吃完?但幸或不幸,曾經發生的事以及傷狂的心情,不是說過去就過去,往事情思如粥糊,稠密如漿,沾連牽扯難有切割,想囫圇只會燙得你更記得曾經湯火的熱烈。也因為深刻如斯,才能不忘你給過的和你有過的,就隨性吧,記憶是頑固的,要學著與它和平共處,要記得它而別被它繫絆,要留下美好和學習而不是一再受害,要覺得有成長而不是停陷於萬丈深淵。我們都是凡人,會痛會流淚,但心痛有時,眼淚有時,揮淚起身亦有時,到那時候,你的身邊,綺色的夢想和金石的友誼仍生生不滅。

這是一場失戀的派對,一場主人不用花心思討好客人的派對,除去戀情,你仍有友情和親情,仍有陽光和空氣,仍有明天與盼望,仍有美食和好時光。身為朋友,在你惶惶不安的哀傷中,要替你找一條出路,在你雜念翻湧的鬱結裡,要順理出一些美好。以這碗粥祈求你能休養生息後剛強壯膽,靠著這碗粥的氣力,沒有補不上的缺口,沒有不會好的傷痛。

 

--Patrick--

 

 

《跟著食物去旅行》電子報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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